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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石器时代,陶器的重要性来自它是水、火和谷类混和的一个重要的处所。另外一个合理的推测就是,在远古时代的人眼里,陶器应该像是一个具有神力的东西,可以把原来硬梆梆的东西化成方便可以吃、甚至那么好吃的食物,他们无法理解水跟火在陶器的那个环境当中所进行的变化,很容易就对这种容器产生一种魔法的想像。
作为礼器的青铜器
随着农业的起源和发展,中国很早就有把谷物变化的神奇作用归因于器皿的想法。用今天的语汇来说,就是器皿取得了“宗教意义”。所以后来的人发现任何新的贵重材料,自然就会将贵重的材料用在神奇的东西上,让它更显得神奇。这或许就部分解释了为何中国的青铜器很少真正运用到青铜器硬度很高的这种实用的特性。即便看到商朝的青铜兵器,我们也不能理所当然就认定那是在战场上打仗用的,它们也有可能是用在仪式里面。
鼎是商朝青铜器里面最普遍的形式,从它的型制和花纹可以清楚地了解青铜器的制造过程。从商到周,中国的青铜器除了少数的例外,基本上都是用“范铸”的方式去做出来的。青铜和陶土、陶器有着非常密切关系。先做一个器物的模型,然后在模型外面做成一个“范”,一块一块接起来,把这个模型包起来。也就是首先要用陶土烧出一个和青铜完成的物品一模一样的东西,然后在这个东西外面再包覆一块一块也是由陶土做的“范”,“范”做好了之后,把“范”拆开,移走里面的模型,再重新组合起来,就变成一套中空的“范”,接着呢往里面浇灌青铜汁,等到青铜汁冷却后,拆掉外面的范,就出现我们所看到的青铜器。
因此,青铜器的型制当然就会受到“范铸法”的限制。不过除了看到限制,我们还应该看到那个时代工艺技术与工艺设计发展到了什么样惊人的程度。商朝的青铜器尺寸不会很大,然而用现代技术仔细地去复原它制作的过程,就会发现其中非常难的地方,那就是它必须做非常精密的设计,里面的模子形状必须要先考虑到外面的“范”到底要用什么方式去拼起来。“范”要能够一块一块切开来,还要能一块一块再拼回去,拼出没有缺漏的样子。这个需要非常精巧的思考和非常高度的空间逻辑能力,事先规划清楚什么形状和什么角度可以做,什么形状和什么角度不能做。
除了中国之外,其他主要的青铜文明制造复杂的青铜器,最终都走上了同一条路——“脱蜡法”。“脱蜡法”不像“范铸法”那么复杂。蜡在高温下它就会融化,所以就先用蜡做出一个器物的样子,在外面用泥巴把它包起来,然后点火,一方面就把这个泥烧硬了,另外一方面蜡就熔成液体,只要预留一个孔让蜡汁流出来,就能够成功烧出这样的一个中空的模子。接着呢,封填让蜡汁流出来的洞,从另外一个开口把青铜汁浇灌下去,等到青铜汁冷却、硬了,再打掉外面的模子,里面的那个青铜器就会长得和原来用蜡做的器物一模一样。显然用“脱蜡法”做出来的这种形状的变化它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中国大概有一千年的时间一直都是以“范铸法”来造青铜器,而没有像其他的文明改用“脱蜡法”。我们可以确认中国很早就发现了蜡,但就是没有把蜡应用在制造青铜器上。其中的一种解释是:青铜器如何制造的方法、过程和制造出什么样的器物、结果是一样重要的。基本上青铜的炊具都是从陶器型制配合“范铸法”小部分调整而来的。和过去的陶器相比,这个时代的青铜器明显多出来的型制是各式各样的酒器。这说明了酿酒技术的发达,而且也说明了饮酒这件事获得了过去没有的一种群体的意义。至于是什么意义,器物本身不会说话,只好靠后来的记录让我们可以来推测。
在后世的文献里,有两种青铜酒器的型制记载得很清楚。一种是角,一种是爵。在爵的上头有两个凸起来的小钮,它的功能在《礼记》里说得很清楚,那就是阻止喝酒的时候猛力干杯用的,是节制用的。因为你如果猛力一干,这两个钮撞到你的脸上,那很痛的。或许早在商朝,就已经有了酗酒问题及其连带发生的解决的考虑。
另外在《尚书》中有一篇《酒诰》,相传是周公对于受封去统领“妹邦”的康叔的警惕。“妹邦”就是商人原来居住的地区。所以《酒诰》的文章里面反反复复地说,去到“妹邦”的人绝对不能跟他们一样学习他们、被他们感染,而养成了酗酒的习惯。“天命”之所以放弃了商人,选择了周人,靠的就是我们周人不酗酒、不沉溺,所以周公要康叔一定不能忘了,绝对不能到了“妹邦”就被当地的商人给拖着,失去了原本自己清醒的纪律。
青铜器纹饰的含义
让我们来思考一件比较特殊的器物:这里有一只青铜盆,盆子里面环绕了四条龙,最特别的地方是,它里面刻有两个像老虎的图样,张大了嘴巴,把一个人的头包在中间。完全一样的图形在一个大钺(斧头)上也刻着,另外还有几个类似变形的例子,出现在不一样的器物上。
这象征什么?这代表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进一步先认识一下青铜器上的纹饰。前面提到过青铜器上纹饰的重要性,最主要的几种纹饰有饕餮纹,夔纹,龙纹等等,几乎所有纹饰的源头都跟动物有关,都是从动物的具体形象把它经过了描绘、变形抽象化。例如说饕餮,我们一下子就能够看到像眼睛的形象。我们查到的古书文献上说:饕餮指的是贪吃,饕餮和大吃、肉食都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以此推论,那么前面所描述的这个图样是在说动物(两只老虎)要吃人吗?表面上看起来还蛮像的。但是张光直先生他做了不同的解释,给了我们更宽广的意义的空间。张老师认为:青铜器上的纹饰彰显了一种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而并不是我们想当然尔的威胁关系。
张光直先生留下了这样一本经典的史著《美术、神话与祭祀》,在书里面他以文献和考古巧妙且绵密地对照,主张饕餮纹所显现出来的是人类如何借由动物进出不同世界的神话。也就是说,青铜器上的纹饰和奇特的图样是在记录并且显示:这些青铜器的主人,他们拥有的神奇力量。
这股神奇的力量最主要的内容是他或他们可以和一般人认为已经不存在的人进行交流。用现代的说法来讲,商朝的人可以和灵异沟通,而他们跨界沟通最重要的对象,是他们的祖先。透过后世文献让我们回头重建商人的概念,他们似乎将存在的世界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我们所生活的空间,另外一块是去世了的祖宗所存在的领域。这有点像古希腊人他们的世界观里面,人和奥林匹亚山上那些诸神有所分别却又频繁互动的这个架构。
上面的那个领域随时有能力也随时能够介入来改变下面的空间。只不过,古希腊人他们想象的住在奥林匹亚山上的这些众神往往纯粹出于任性而来干预、改变人的命运。很多希腊神话故事的重点都在于让人相信命运是无法违抗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然而对比,在商朝人的概念中,上下这两个领域却有一套具体的互动秩序,最根本的互动原则就是:自家的祖先保佑自家的子孙,谁家的祖先在天上越有权威,他的子孙在地上就越有办法。
如何证明这两块领域的存在?又如何让别人感受到在上面的领域中,商人的祖先胜过其他人的祖先,因而商人在世间理应当该占有统治地位?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一定要有两块领域之间互相沟通的证据。依照张光直先生的说法,青铜器之所以重要,因为它们都是礼器,都是仪式性的东西,每次一动用到这些青铜器,都是了不起的事,让所有人感知到凭什么你们要听我的,就因为我背后有一个你们无法拥有跟你们无法展示的更巨大、超越的灵异力量。
商人以夸张的规模跟方式,长期反复地示范:我们商人和你们不一样,虽然大家都有祖先,可是只有我们拥有随时可以和祖先直接对话的管道。透过这些你们无从拥有的青铜神器,青铜神器上还有可以通天地,上下往返的这种神兽,我就可以直接召唤我们的祖先,请他们降灵来协助。这就是后来周人所说的“神道设教”。
张光直老师的洞见说明了几件事,第一,为什么商人会耗费这么庞大的资源去铸造青铜器;第二,为什么青铜器都是礼器,而没有实用的工具;第三,为什么青铜器上普遍有复杂的纹饰,而且纹饰和动物关系那么样的密切;第四,为什么就算到了后来的文字记录,人们还是给像鼎这样的青铜器那么高的象征地位。
更关键的是,透过张光直老师的说法,我们可以合理推断商朝集中资源的运作模式。商人掌握了巨大的威吓优势,他们宣称并且示范自己可以透过一个神秘巨兽张大的嘴巴上到另一个世界,将超越的力量给召唤出来。于是那些没有这种本事可以通天地、进出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只好乖乖听话,乖乖依照商人安排的方式奉献他们的生产所得,因而才得以造成了资源的高度集中。
文字与信仰
和青铜器运用在宗教上面有非常类似发展的是文字,从文字的发明到文字的运用,商人的文化里面把这当作是他们跟祖先互相沟通所留下来非常神秘的讯号、非常神秘的符号。如果把文字当作一种符号概念,考古上找到过许多“前文字”,或者是“准文字”的迹象。例如西安半坡的陶器上开始有了各种刻画,到了马家窑文化出现了类似后来甲骨文上使用的一套计数系统,也是刻画在陶器上的。不过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两种计数系统之间的关系。
可惜考古上找不到甲骨文的前身,甲骨文是一套已经很成熟的文字系统,照道理说应该有很长的演进过程。但别的地方都找不到甲骨文的前身,让我们怀疑这些过程遗留可能都随着早商文化层压在黄河沉积土底下了。如果是那样,我们就有更强烈的理由将文字划归为商人的特殊发明,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文字就只在商人的文化圈里面进行着试验。
理解几千年来的中国文明,我们不能不考虑中国文字的作用。中国的文字系统在教育和训练上,远比大部分的文字系统来得艰难,必须要投注长久的时间和反复的练习才能够掌握,如此一来,就使得这套文字很早就具备了比其他文明的文字,更明确也更强烈的阶级划分意义,也就是说,识字或不识字的差距在中国传统的历史上更大。
因此,你必须是社会上有闲有钱的既得利益阶层,你才有机会去学习这么复杂的一套文字系统;既然只有少数人能拥有,少数人也就必然要扩张自己身上的这种“文字特权”。所以长期以来,中国社会对文字的尊敬远比其他文明要来得深刻,也在文字上附加了最多、最丰富的意义。
例如在台湾的客家庄一直到今天还保留了几座“敬字亭”,那就是源自于尊敬、崇拜文字的态度,所以规定如果纸上面是写有文字,或其他的材质上面写有文字,有文字,这种东西就不能随便丢掉,要拿到“敬字亭”里去烧。写有文字的东西有一种无法言明的神力,不能够随便丢弃。敬字亭的基本信念也就关乎对于书、书本,因为是用文字写成,所以对于书就有一种特别的崇敬,乃至于对于读书人的崇敬。
正因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对于文字传统如此尊敬的一个社会,它的古老文字起源最重要的宝藏,竟然被遗忘、埋藏了几千年,以至于到它重见天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认识那是什么。这被遗忘、埋藏了的,就是甲骨文。
目前出土编录的甲骨文,大概是在公元前第十七世纪到公元前十二世纪时使用、并且书写下来的。大部分的甲骨文都是从安阳殷墟出土的,它的断代时间从盘庚迁殷开始,确定是在距今大约三千七百年前到三千一百年前之间,是商朝王室所使用的文字。出土并刻有文字的甲骨片数量非常的庞大,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了十万片,不过其中有很多是碎片。
这些甲骨,以及它上面所刻的甲骨文是怎么来的呢?它们是中国最早的文字吗?商人又是如何运用它们来进行统治的?